入读雅典大学第一学期的终考成绩公布后,王晓西遇到系行政处的工作人员凯蒂。“我记得你!”凯蒂笑着对她说,“你就是那个拉丁语考了9分的(注:满分10分)!”王晓西有些高兴,她想,自己终于不再因为外貌和年纪而被学校的人记住了。
她今年57岁。
去年,社交媒体上一篇题为《我妈的退休日常:留学》的帖子引起全网关注,帖子里的妈妈就是王晓西。她生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场,在上世纪80年代以高分考入华东师大,曾做过语文老师,后又辗转于广告传媒等行业。
度过了精彩的职场生活,退休后还想挖掘自己的剩余价值。去年起,她入读雅典大学古希腊考古历史和文学专业。如果一切顺利,将获得四年制的本科学位。为了帮助母亲顺利度过适应期,女儿小雨搬去雅典陪伴母亲生活。
在希腊这一年,除了课堂上学到的知识,王晓西最大的收获是重新认识了自己。
学期全科通过
入读雅典大学一年的学费为6000欧元,大一总共设置了六门课程。三门语言课:拉丁语、古希腊语和现代希腊语,其中现代希腊语这门课是学校赠送的。
因为是送的课(也不计入总分),学生便不太珍惜。外加是晚间开课,又打消一部分人的念头。满员应为20人,最后只剩下4个学生,最惨淡的时候只有王晓西1个人。那晚上完课,老师竟然专门站起来向她——唯一的学生表示感谢,感谢她来到课堂。
古希腊语、拉丁语和古希伯来语被并称为世界上三大“死去的语言”,在时间长河中停止了发展和更新,但却是现代“活着”的十几种语言的先祖,尤其在考古界的作用不言自明。千年前的文字通常写在莎草纸或刻在泥板上,一旦被考古人员发掘得见天日,便需要大量专业人员去翻译。她们这个专业毕业的学生,很多从事的就是这样的工作。
所有科目中最难的是古希腊考古,她只得了5分,但也及格了。而最严格的教授则是教文学的女教授,王晓西听说她是剑桥博士毕业。这名女士不但出的考题刁钻,平时留给学生的课业负担也很重。“她的PPT好多,12节课就是12个全英文的PPT,每个PPT都有至少100页。”
如今回头看第一学期,她感叹自己磕磕绊绊但还是走到了目的地。女儿小雨的评价是“虽然低飞飘过,但能过就不错了”。
让她自豪的是,自己是班上的中国学生中唯一全科通过的。
追求内心认可
当王晓西退休留学的故事在网上传开后,评论并不意外地走向两极。叫好称羡者有之,但也有很多人无法理解她的选择。
“他们说我这把年纪了还出去干啥?又耽误自己女儿,还不好好照顾老公。总之,说我很自私。”她说,“当那些人作出这样的评价时,我知道他们已经自觉地站在另外一个体系里,而我不在其中。在我的认知体系里,我认为自己是一个自尊自爱的人、人生不受限的人,我有权利去追求我要的东西。”
她坦率承认,一些家人也不能理解这种“离经叛道”的行为,他们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。
“我觉得自己首先是一个人,其次是女人,再往下才是妻子、母亲、女儿的身份。而我不同身份对应的关系意味着对方也应是一个独立个体,他们也该自我实现、自我完成,至少要能自己照顾自己。”
来自亲人和陌生人的质疑和指责,是否搅扰过她的心情,即使只是短暂的?她回忆起一桩发生在自己年轻时的事。
大学毕业后分配回异地工作,在七八月份的烈日下,她也像在上海时一样撑着阳伞走,不想却引起围观。“刚开始我有些慌乱,因为他们都在说,那个人头上那块天下雨了。但是很快我就恢复镇静,我骄傲地打着伞走,感觉自己是一道风景线。”
现在突然回想起来,她觉得自己骨子里就有一种敢走自己的路、不怕别人评头论足的精神。
拔了“那一根刺”
今年春节,王晓西的先生原本打算去三亚和他母亲、兄嫂等家人团聚,但临时变卦,嘱咐女儿小雨给自己订了去雅典的机票。
“我问为什么,他说过年去三亚和来雅典花的钱是一样的,那还不如来这里,哈哈。”这个57岁阿姨的笑声中流露出一种少女感,“他没有直接说想来陪老婆,就用钱作为借口,但我都知道。”
这在王晓西看来,是属于自己的一次大型胜利。丈夫是一名经济学博士,来自一个保守的家庭。在丈夫家,春节是一年到头最大的事。他们热衷和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拜年吃饭,一切都是为了面子,各人有各人要挣的面子。
而这一次,为了漂洋过海去陪伴太太,丈夫放弃了家中最重要的传统。在那段时间,两人产生了很多思想上的碰撞,她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先生在改变。
过完这个春节,王晓西把丈夫送上回上海的航班。那一刻她觉得,自己心里长久以来的“那根刺”终于被拔了,而刺眼也正在慢慢愈合。
上学期,王晓西GPA总成绩达到6.2分,这学期的目标是努力争取再进步一点。但她毕竟已经57岁,有时候感觉体力背叛了自己的意志。于是就不得不放下书本,去休息一阵。
“等第二天太阳出来以后,就又觉得心情挺好的。”她说,“一个人的生命真是有限,我希望自己长命百岁,但一回首60年都快过去,所以时间真是不等人的。那么,我为什么不能好好享受自己想过的生活?”
据《新民晚报》报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