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武汉科技大学附属天佑医院对面,有家仙桃夫妇开的小吃店,路过时一碗三鲜煲下肚,通体舒畅。我出门沿着福安街向南,刚拐进晒湖东路,晚风里便悄然渗入一缕琴音——清亮处如细泉泠泠,低回处似被夜风揉皱的绸缎。
循声望去,晒湖南半湖的东北角,昏黄的路灯下,那位久违的老师傅正坐在石制栏杆地栿石上,头正脖直,小提琴架在左肩上,琴弓来回拉动,沉浸于自己的弦上世界。
我悄然走近,待他一曲终了,才轻声招呼:“老师傅,拉个《天下》呗?”他微微抬首,眼镜片后眼神温和:“天下?曲子太多喽,记不起啦,你唱几句我听听?”这可难住了我,想必他把我当成了知音。我只得提起那点倔强的记忆:“上次还以为是《卧虎藏龙》呢,您说是《天下》。”他立刻恍然,笑意在皱纹里漾开:“哦,对对!电影《英雄》里的《天下》!谭盾的‘武侠三部曲’之一。”话音未落,琴弓已信手滑上丝弦。序曲如水流出,我连忙点头:“对,就是这个!”
我掏出手机,打开新写的电子文档,看,文章写的是您在晒湖边上拉琴的身与影。他眼中蓦地一亮,声调似昂扬了几分:“真的?以前也有位朋友写过我拉琴哩!”他顿了顿,带着一种近乎骄傲的回忆,“省话剧院的……”他笑意里添了些许不易察觉的羞赧:“那我等着看你的文章哩。”
其实我几次路过,总见他沉坐于湖岸这小小角落。湖风拂过,远处广场上《天边的骆驼》或《泛水荷塘》的旋律隐隐飘来,而他这里,只有琴弓与弦的私语。我听过他拉《梁祝》,那琴声真如一双无形的蝶翅,在粼粼波光与婆娑树影间低回缠绕,每每令人屏息驻足。多少次,心里积攒着关于琴、关于曲的疑问想向他请教,可看他闭目凝神,身体随旋律微微摇摆,整个人仿佛已化入弦上流淌的时光,终究不忍惊破那份浑然忘我。
他坐着的角落并不起眼,肩上的琴却仿佛收拢了整个晒湖的夜色与灯火,也收拢了某种难以言传的专注。琴声如细流,在都市的喧腾与湖水的幽静之间凿开一道微光粼粼的缝隙——这缝隙里,一个灵魂,正对着空旷的湖水与寥落的星辰,倾吐着唯有弦与弓才懂得的、千回百转的心事。他坐在那里,仿佛晒湖夜色里一枚沉静的锚点,琴音是锚链。
路灯的光晕,将他与琴的身影拓在石栏板上,轮廓柔和。他每一次运弓,那影子便随之微微摇曳,如同水底随波轻摆的水草。再度被他的琴弓唤醒,裹着夜色——琴声如一道无声的目光,在背后温煦地拂过。
陈群红(56岁)
武昌区中南路街道莲溪寺社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