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味

武汉晚报 2025年05月30日

    梁馨予

    学校:武汉外国语学校美加分校

    年级:九年级

    指导老师:艾媛

    被冻住几晚上的冷风的腥,暗白灯光透照的红,和笑眼叹息的无奈……

    这便是外婆被冷藏在冰箱里剩下的年味。我们走后,没有炊烟,没有热闹,只有她一人独享那份清净与孤独。

    大人们常回忆起小时的除夕,一座村庄,一帮孩童,几张木桌,便围成一个质朴又简单的年。那群孩子甚至不知灯笼和烟花是什么,更不必思考“年是什么味儿”。

    我盯着一把深褐色的旧椅子,把手油亮,闪着80年代的光泽——

    颖子坐在那里。她的外婆是银行的,每逢过年便能领回村里稀有的玩意儿:几罐奶粉,整袋的腊鱼腊肉,一副红宣纸写成的对联和“福”字。她与外婆清点着包装,又在圆木桌前搓面团,灰面星星点点洒在褐色的木家具上,还轻轻点缀着黛发银丝。她也只能贪玩儿这么一两天,放平常,外婆定会开始呵斥她去看书。外婆笑着,面粉扑在她的皱纹之间。老人家手把手教外孙女包饺子。颖子小小的手指在饺子花边上留下指纹,将绞好的肉馅、菜馅,裹着外婆的心愿一并包入面皮中。

    烧着柴火,砂锅冒着气,小元宝在沸汤中鼓起肚皮打滚。颖子像点兵一般,“这是白菜馅的”“这是猪肉荠菜馅的”。外婆不语,切好姜丝,放入醋碟子。

    “外婆,还有饺子剩下了该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苕丫头,慢慢吃就吃完了。外公外婆都能和你一起吃。”

    “饺子兵”们被搁在木窗前排排坐,寒冬足以让它们保鲜好几天。颖子和外婆年前年后都下着饺子,仿佛有过不完的年。她们围在木桌前,有着许不完的愿。

    颖子是我的妈妈,从小就和她外婆最亲。我羡慕妈妈有个会做饭的外婆,一屋子三个人也能吃出“满汉全席”。

    如今,我坐在把手油亮的旧木椅上,铺着玻璃板的圆桌边围着一圈子个子高高的人,中间夹着微微驼背的我的外婆。

    我一年才会回一次老家,城里年味淡,每次回来也只是想多体会一下妈妈念念不忘的“年味”。外婆一清早便起了吊砂锅,赶早市买了藕和排骨,在昏暗的厨房里晃来晃去。我最爱喝她炖的藕汤,每次过完年还要拎着一大陶罐回武汉。

    一桌的人,大家闷着头吃饭,有的菜没人动过筷子,好像是什么礼俗。外婆并不上桌吃年饭,却不停地招呼着我,“这是乐乐最爱吃的粉番茄”“这是乐乐去年说要吃的茄夹……”我愣愣地望着脸颊红彤彤的外婆,她一个劲儿嘿嘿地笑着,再看我的饭碗,是她夹的满满一碗的菜。

    ……饭毕,外婆收拾着碗筷,“叮叮咣咣”中混着她蹒跚的脚步声。她又将剩菜赶到几个塑料碗里,“嘶啦”一声,保鲜膜封住了年夜饭的团聚。

    “乐乐,我买了烟花,去堤上放吧。” 妈妈隔着门喊。

    “外婆,一起去吧!”

    “那东西吵人,不去。”

    “哎呀,去看看嘛!”我拉住外婆的手,是暖和的,也是怀旧的。

    堤上刮着风,烟花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道口子,一红一白闪烁,散着亮晶晶的光,像颖子当年在老屋里洒开的面粉,黄灿灿地映着外婆的面孔。

    外婆的眼角眯着,眼珠里有细微的波光荡漾。周围就像是凝固的,只剩下外婆和年。

    “外婆,快许个愿。”

    外婆将手揣进口袋细细摸索着:“希望下次不做这么多菜了。”“你又说什么违心的话了,我还得尝你手艺呢。”她攥了攥手心,说道:“后面几天,我一个人怎么把剩菜吃完呀。”外婆又慌忙补了一句:“不过,我还是想给乐乐做!”

    远处也有人放烟花,我望不穿烟花有没有炸开云雾,也望不穿外婆的心情。外婆的年,更多是剩下的年夜饭窜在一块儿的味道;而保鲜膜,是不能保鲜这个年的。我紧紧拉着身躯小小的老人家,不知该回应什么。

    回到外婆的屋中,我打开那台老旧的冰箱,剩菜、食材将储藏室挤得满满的,腥味扑鼻。外婆每年在我走后都会在冰箱前叹息吗?这不是年味。

    一座村庄,一群人,一张桌子,摆满的菜盘,灯笼、烟花、对联,在我看来,这都不是年味。或许,没有什么年有特别的味道,都不过是包在饺子皮里,堆在菜碗里,或溶在咕噜咕噜冒泡的沸汤里的味蕾记忆。

    来去匆匆,我们要回武汉了。临别时,外婆用塑料袋包好一陶罐藕汤,我把它稳当地夹在脚下,免得路上颠泼了这美味。外婆在屋门口站着,落寞得有点麻木。我回头望着,直到她的影子浸入了黑夜。

    车开了一会儿,我问:“妈,明天吃饺子吧。”

    “大过年的,上哪儿去买饺子?”

    “你教我包,你外婆不是教过你吗?”

    妈妈微微露出笑颜,不语,想着什么,然后说:“其实你外婆也很会包饺子,以后我们有时间再回去吃她包的。”

    “就今天吧?这不,还没上高速呢!”我突然冒出这句话。

    妈妈的眼睛亮了亮,就像闪出一朵烟花。

    果断掉头,入村,很快见到一个凝望着夜空的佝偻身影。原来外婆仍在家门口站着,不知她是不是预感到我们会回来。

    “明天早上,我带你去见见我的外婆。”妈妈吸了一口气,似乎难以说出口,“买点花,还有纸钱。”

    老屋的厨房又亮了起来。外婆对着我们唠叨着:

    “乐乐,饺子皮又破了!”

    “颖子,醋碟子里要切点姜丝。”

    不一会儿,那些小元宝就在沸汤里打起滚来,裹着女儿们的心愿,和永远过不完的年。

    【推荐词】

    中国人的年味,是必然会和味蕾记忆联系在一起的。而这背后,也必然站着一两位守望的、忙碌的、全心全意的老人。

    可能是外婆做的菜太多了,加之晚辈们来去匆匆,外婆的年味,终于成了对剩菜剩饭的无奈和自嘲。

    在时空跳跃中,作者次第展开两代外婆、四代人之间的“年味故事”,对比意涵深刻。结尾处掉转车头,以及妈妈决定给她外婆上坟的“反转”,平淡中凸显奇崛——真正的“年味”,不是胃里的惦记,而是心中的牵绊。

    全文不着一个“爱”字,却洋溢着爱的芬芳。这就是中国人年味的灵魂。

    (楚才评审团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