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日报
武汉晚报 2025年06月03日 星期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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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折点

    梁嘉好

    学校:武汉市第一中学

    年级:高三年级

    指导老师:董佳

    今天是我35岁生日。《智能体管理法案》规定:年满35周岁仍未成功与智能体共生的人类,视为未通过遴选的“残次品”,将被集中处理。

    傍晚的天空被集中而精准地调控着,智能气象局汇集着一大批艺术家,他们规划着每天晚霞呈现的颜色,而气象学家则保证傍晚时微风怡人。在新地球上,一切都处于精准的调控中,一切都运行于正确的轨道上。

    我走在整洁的街道上,两旁的梧桐被修剪成统一的伞形,现在是夏天,梧桐叶被统一成深绿色。一栋栋高楼静静地立着,它们尖锐的侧棱迎着夏日傍晚仍耀眼的阳光劈去。街道上的车保持等间距行驶,在相同时间穿过同一个绿灯,扰乱打在大楼上的光影。巡逻的智能人护卫队从我身边走过,手臂上的金属芯片一闪而过,森冷的机械臂替代了他们原本的肌肉,使他们的握力超乎常人。

    我靠贩卖文字为生。智能人的表达充斥着逻辑语言,只有35岁以下的未智能人尚能保持文字的鲜活,所以此前我的生意还能勉强维持生计。我拎着切得方正的肉块和统一规格的碳酸饮料打开了家门。“回来了?”妻子正在阳台上晾着浆洗好的衣服,阳光混着洗衣液的味道让我从冰冷的街道上抽离,我环住她的腰,感受体温带来的安全感。我们在夕阳下享受着加了冰的碳酸饮料带来的爽快感,逃避着即将到来的黎明与分别。

    门铃和我35岁的第一天一同到来。我打开门把手,一只森冷的机械臂搭在了我手上,一把把我扯出门外,透过门缝我只能看见镜中折射着的妻子的泪光。机械手加大了力道,我感到手臂正在被重压,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阻滞在同一个点,耳边只剩下机械运转的“滋滋”的液压机与电流声。我被拖出了公寓,“嘭”的一声我被甩进了一堆人中。汗液的闷臭味和机械的运转声麻木着我的神经,人紧贴着人,肉与肉相连。皮肤相接处很快浸出了汗,汗将皮肤更紧地吸在一起,我感到五脏六腑被挤成一块,视觉与嗅觉连成一条黏稠的河。车门打开,耀眼的白光一瞬间充满感官,我知道命运的转折点终于来到了。

    “跑!”后面传来一声吼,一群人便飞快地跳下了车,我被冲在人流中间,各式的面孔瞬间淹没了我。35岁,看上去长得老的、小的,高的、矮的,胖的、瘦的,仿佛天地间所有35岁的未智能人一下子全涌向我,我在人群中跟着跑,黑白灰流成一条河。“嗒嗒”“嗒嗒”机械的脚步声响起,人们跑得更加疯狂,惨叫从最后的人身上发出,血花瞬间炸开,黏稠的血溅湿周围人的衣服,血像红虫往下爬,又像藤蔓紧紧地捆住每一个人。人们的表情从惊恐变成茫然,从茫然变成空白,在这样的惊吓下,有的人竟成功变成了智能体,当金属替代骨骼,藤蔓变成了电线,死也就变成了生。我麻木地跑着,努力地用植物毫无生机的绿,强打着精神,突然我的脚上被缠了什么东西,我重重砸在地上,被扯入了另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这时,金属声与电流声突然停止,混杂着各式口音的叫卖声突然响起。人!泥土与青菜的味道再次充斥了我的鼻腔,我贪婪地呼吸着。忍着身上的剧痛,我站了起来。这是一个大集市。栀子花、茉莉花、玫瑰花,以及很多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整齐地码在木质的架子上,富有生命力的花香牵引着我;青菜的根上还沾着泥土,在温和而自然的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,像镜中妻子未落下的泪。自行车轧过石板发出“嗒嗒”的声音,车上的铃铛微微作响,蒸屉中的包子闪着面粉特有的光泽,原来我是来到了旧人类自治区。

    我走进一个酒馆,这里面聚集着天南海北的口音。牧马的汉子吹嘘着自己膘肥体壮的马,种地的农人夸赞着自己饱满的麦穗,磨刀匠放下他的长凳要了一杯啤酒,流浪艺人拉长音唱着不成调的曲,说书人抑扬顿挫地讲着不成文的书。机械与智能从人们的生活中淡出,未智能化的人多数在此避难安家。我要了一杯干红,看着架子上装点用的长得千姿百态的花木。它们绿叶丰润,丝绦低垂,植物不再局限于“正确”的轨道。人们言语粗放,开怀畅饮,不再受制于“智能化”,不再追求绝对逻辑与理性。我细细咂着酒味,酒精直冲鼻腔,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,我跟着二胡曲大声哼唱,扯着店伙计谈天说地。有点累了之后,我醉眼惺忪,摸出了店门。

    我沿着绿色藤蔓向内摸,抚过温厚的石板与长满绿叶的草木。浓厚的夜幕掩盖了一切,人类的声音渐行渐远,穿过一片浓雾,我看见一个朦胧的光点。顺着光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,我的手搭上了熟悉的金属门把,打开门,我心里一动,灯下站着的,正是我的妻子。我关上门急切地搂住她,衣料上熟悉的香味将我淹没,我用力嗅了嗅,感受着人体带来的安全感。我告诉了妻子我所经历的一切。妻子说我喝得太多了,给了我一杯柠檬水。

    我摸清了通向旧人类自治区的一条隐秘小路,那是在钢筋水泥和蓝色玻璃造就的迷宫中通向人间的一个转折点。在东躲西藏中,我从旧人类市集上带回虬曲的盆景,热气腾腾的包子,刚刚出锅的油焖大虾,一盆一盆的植物掩映着我和妻子,让单调的格子间充盈着草木的清香与活力。妻子的眼神中映着迷人的绿色,我们分享着属于彼此的幸福时光。

    然而,在一次又一次的出逃游戏中,我渐渐感到厌倦。菜场的吵闹折磨着我在机械的安静中养成的敏感神经,酒精使我的神经麻木,东躲西藏的生活尤其使我厌烦。妻子看我的眼神中带上了恐惧,当她在家哼着歌为植物浇水时,我突然对她产生了厌倦。我望向窗外的高楼,灯火通明;又是一个傍晚,与那天不同的颜色。旧人类自治区低效的生活令我厌烦,而智能社会中单一的生活同样令我头疼。我的脑中再次响起滋啦的电流声,我感到我的大脑开始膨胀,深浅不一的绿形成模糊的色块,千篇一律的高楼却给我带来了秩序与结构的美。在内心激烈地撕扯中,我愤怒地抓起一瓶啤酒,在妻子惊恐的目光中,我看见自己的手臂上有一闪而过的金属芯片在跳动——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被植入了这个玩意儿。啤酒瓶“嘭”地炸开,门铃在同一时刻响起。

    我的躲藏终于被发现,我拉开门,迎接命运的再一个转折点。

    “走吧。”智能体卫士冷冰冰地说。可他突然发现我手臂上的金属芯片,“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玩意儿?”他和气地问。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。我回头看向妻子,妻子恐惧的眼中映出我扭曲的表情。我迫切地望向门口的镜子,想要看清自己的模样,却只看见镜中枯死的植物与手臂上搏动的金属芯片。

    “你到底是谁?”镜中人与我同时发问。

    【推荐词】

    一篇充满哲学思考与“赛博朋克”气息的科幻小说。

    作者通过主人公在35岁命运转折的故事,探讨科技异化、人性存续与身份认同等深刻的命题。

    小说构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空间:万物皆可“精准调控”的智能社会,暗喻技术理性对人类自然属性的吞噬;而“旧人类自治区”无序却旺盛的生命力,构成了对前者的解构和抵抗。二者的对立,实则是工具理性与人文主义的永恒博弈。主人公往返于两个世界的过程,是现代人在科技洪流中寻找精神原乡的缩影。

    结尾的开放式场景极具震撼力:“我”与“镜中人”发出相同的诘问,将现代人的“35岁困境”(年龄与精神的双重焦虑)推向极致。

    (楚才评审团)